说悲伤,确实是有悲伤的。
即使知道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,但是看着老人的身体在妖火中化为灰烬,中原中也第一次意识到人类与妖怪巨大的沟壑。
短暂的寿命带走了他最亲近的人类友人,记忆也迟早会在他漫长的寿命中,如同指尖沙一样,稍不注意,就消失了。
中原中也沿着河道,一路走到上游的森林中,无所事事地去看妖怪们的祭典,一只小妖怪跟了他许久,被揪出来后,递给他一壶酒。
“中也大人,不愉快的话,不如喝点酒消遣吧,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美酒,听说喝完之后能让人有场好梦。”
“你想用什么交换?”
小妖怪的声音不知为何有点熟悉:“有人拜托我,向您求一个吻。”
中原中也奇怪地打量着他:“我倒是无所谓……不过这么珍贵的酒,一个吻就可以了吗?”
小妖怪绕着他飞了一圈,点点头。
中原中也认得这种小妖怪。
他们生时吸取人的愿望,从此怀着与人类一样的执念,不管费多少周折,都要循着这个愿望以自己的方式实现,然后消亡。
与人类的愿望绑定而生,为了人类的愿望而死,时至今日,中原中也忽然莫名理解了他们。
妖怪是寿命极长的存在,感情淡薄,也少有能将自己锚定在某处的重要的东西。这些妖精,也不过是想要模仿人类的执念,与某人结下缘分。
虽说这愿望让人摸不着头脑,不过他并不介意帮帮这个眼巴巴期待着的妖精。
毕竟用足够吸引妖怪的愿望之力,却只索要一个吻,背后的那个虔诚祈祷着的、渺小而短寿的人类,也许正抱着某种固执的想法,在孤独地度过这一生。
中原中也双手托起了火焰一样的灵。
被月光映衬成银白色的和服随着他俯首躬身的动作变成一道弧形,赭色的长发散落下来,在脸颊附近轻晃。
他极有安全感地把小妖怪虚虚笼罩在怀中,温热的呼吸凑过去,轻柔地用双唇触碰着这团温暖的鹅黄色火苗,做了将近十秒的吻的动作。
顺着唇齿传来一阵难以言明的温软触感,如同饮下丝绸般的光酒。那股思念撬开他的牙关,包裹了他的舌尖,顺着融入血液蔓延向全身。
他感到喉咙哽咽,眼前有些模糊。
原来如此……是谁曾经这么诚挚地望着他吗。
在某地,在何时,那个人类到底是谁。
所谓心,就是这种感觉吗?
中原中也低声问:“这样,能满足了吗?”
一阵安静后,灵的颜色开始改变了。
从鹅黄色到红色,害羞地炸来炸去,最后,小巧的妖怪在他双手间晕头转向地转了一圈,最后化成光点,随着风向月亮的方向散去。
只留下那壶酒。
中原中也看着光点的方向,觉得那些令他不爽快的情绪也跟着它们飞走了些许。
他打开酒壶,醇香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子,随手盛了一碗一饮而尽,眯着眼睛享受着这种香气,坐下来,随后越发困倦地伏在树下。
夜逐渐深,察觉到脚边的精怪没能按时醒来,树木的枝条为他延伸,把睡着的妖怪合进温暖的树洞中。
一梦,就是几百年,再醒来时,平安京也好、熟悉的地名与妖怪也好,全部都改变了。
再次醒来的中原中也面前,是完全无知的时代,和完全无知的生灵。
他披着和服沿着记忆中的道路行走,过去追随他的妖怪们不知所踪,他们的居所也十不存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