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不为难你,你把陈雲交给我们,然后拿钱走人,怎样?反正都是要扔的,不如用他来为自己保条命。”温离的口吻听上去像真有商量的余地,实则是半点没有,“你不愿意还有另一条路……”
话未说完,近卫便连连颔首赞同了,有点脑子的都晓得另一条路是什么路。
护送陈雲的车队在奔出玄都城门不过一日的功夫,车队中负责安危的宫廷近卫就生出了叛变的恶念。人都有往高处攀爬的心,自然也知道趋利避害的道理,陈雲带出的财物平分开来够他们无忧无虑小半辈子,何必再冒着没命的风险护卫一个亡国之君,岂不是得不偿失。
陈雲自个亦是万万料不到,短短不足一日,他竟被曾守卫宫殿的亲军给用粗绳五花大绑,如同待宰的牲畜般丢在车厢,连一口热食也吃不上。他无力地挨靠着厢壁,放弃了挣扎,连最坏的结果都设想过。
忽然,他听见外头的动静不对,是刀身脱鞘的声音,还有人声,不知是不是饿久出现的幻觉,他居然觉着说话声莫名的熟悉。
林间的风吹起帘子的一角,陈雲觑见飘忽的缝隙间站着一个人,他眼眸一敛,浑身紧张起来。
温离反握短匕,用捉刀柄的手挑起帘子,祁岑举来燃烧的柴火,闪烁的火光映着陈雲绷紧的一张脸,瞪来的双眼透着惧色。
他倏地一笑,意味深长地说:“许久不见,陈雲。”
确认过马车内的确是北楚皇帝,祁岑会意温离使来的眼神,同这些略微警惕的近卫道:“人留下,你们拿钱赶紧走!”
近卫仿佛解开身上的枷锁,一哄而上将钱财首饰分了,尽可能的一次便拿个够,没敢动起手争抢,害怕一旁还看着的南晋人突然偷袭。
温离默默看在眼底,这种兵就算主动投靠,他也不会收,简直像在身边养了群蛀虫。
陈雲不论如何料想不到,他的宫廷亲军竟然与南晋勾结在了一起,悔不当初轻信“李鵺”,将一只豺狼请进了皇城。
天蒙蒙亮,林子里的风仍然摇得树梢婆娑作响,人声渐渐消失,垂落的软帘再度被掀开。
祁岑面对昔日旧主心中到底不自在,无奈不自在也没用,温离令他把拽出马车,这是新主子的命令,他只得从命。
陈雲嗔目而视,让叛贼三两下拖出车厢,拉到化开积雪的泥地上,然后扯去了塞得满嘴的碎布,一腔怒火倾泻而出,“祁岑!枉费朕如此信你!你竟敢勾结外敌!”
祁岑心里不好受,微侧开身,目光望别处去了。
“行了。”温离瞧了眼别扭的祁岑,出声打断陈雲的斥骂,他原计划回易州想方设法与大哥取得联系,却意外得了份大惊喜,而今北楚皇帝都在他手里了,玄都战况如何,一问便知,“成王败寇多说无益。”
“李鵺,你究竟何时与他们勾结的!”陈雲觉着要死也要死个明白。
温离将短匕插回腿侧的皮套内,在确认车中人身份后,似乎一切都有了个结尾,他不必再着急地往易州赶,内心的浮躁和焦灼烟消云散,说起话来都心平气和多了。
“谈不上勾结,只是恰巧他们想活命而已。若,非要提,北边部落为何大举进犯,势如破竹,拜谁所赐,你心里定然比我有数得多。当真要怪罪,你该怪罪你们陈氏养出了个胳膊肘向外拐的糊涂虫。”
“你!”陈雲挨一番话呛得还不了口,他知道,温离所言皆是事实,如若不是陆赟在后背推波助澜,北楚又何至于沦陷如此之快,给了南晋可趁之机。
温离垂眸,睨着双目充血的陈雲,那张曾是帝王之相的面庞苍白如纸,也应了句古话,站得有多高便摔得有多惨,当初登基的陈雲恐怕也没想到有朝一日,偌大的国家会于他手中毁于一旦,成了北楚的亡国罪人。
“大哥估摸已经在派兵找你了,既然碰上了我,我就好心护送你回去。”
话落须臾,陈雲一声不吭,温离拎衣领把人又提回车厢。
“你沿路通知往银州方向去的白夜。”他从胸襟取出一把小扇,乃是很久前梅鹤卿赠予的,交给祁岑当作信物,“见到白夜便给他,他自会信你。”
祁岑接过信物,其实温离很清楚他现在在他们当中的处境,外来人要融入其中难免要经历信任这一难关。
白夜与祁岑不同,温离心中有数,留祁岑在身边也算是冒了巨大风险,但即便如此,既做出决定,他该为这选择而相信祁岑,否则叫手底下的人又怎能安心将祁岑视作自己人来对待,相互猜疑难成大事。
祁岑坚定地点了头,“嗯,主子放心,我必定将扇子带到。”
他帮衬着温离解开马车前头的一匹马,然后换上寒鸦渡,收拾妥当方离开。
陈雲受绳索桎梏,动弹不得,憋着股天大的怨气被泥泞的马道颠簸着。
虽说控制住陈雲,可温离要驾车,不在眼皮子底下不放心,便索性将隔绝内外的帘子撂到边上,他偏着身坐。
途中陈雲几番要开口,张张嘴又放弃了,倘使说出口,他便感受了天大的折辱,这于他而言难以启齿。
温离亦是无话可说,因为不管说什么,送陈雲回玄都都是势在必行,没必要再从丧家之犬口中获知任何消息。
“你们攻下玄都,北楚从今往后不复存在,还要抓朕回去做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