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杨大人有一腔忠肝义胆,不同你的那些同僚们,区区数日便屈服,弯折了脊梁骨。”梅鹤卿坦诚以待,开门见山道,“前朝因何消亡,你与我同样心知肚明,太恒以北如今的局面,你也应当料想得到,不论日后这片土地姓什么,百姓才是国之根本,只要当官的能以百姓为先,他曾经是什么身份于此而言又有何妨。”
他顿了顿,问杨单,“你以为呢?”
杨单缄默了,良久不言。
梅鹤卿没再继续交谈下去,唤风荷将人领去见林兔,支了一笔银子。
杨单临走前深深看一眼昏光中的人影,他有话要说,可翕动唇瓣又不知要说什么。他的内心因为梅鹤卿的一席话而纠结,前路仿佛迷惘了起来。
“老师对这位杨大人有几分刮目相看的意味。”温晚斟着茶说,“他如果真的没有杂念,真心为未来的君主办事,定是个受百姓爱戴的父母官吧。”
“百废待兴,以北正缺地方官管辖。”梅鹤卿捉住温晚递进手里的茶盏,“白日里不是刚巧提及田地荒废,粮食短缺之事么?这便要交给地方官员处理,各个州县要迎回百姓,须得从田地分配入手。”
温晚醍醐灌顶,他兴奋地说:“我明白老师的意思。州县由于战火而造成人口流失,田地自然无人打理,眼下北边算是太平下来,那么头一件事就是填充人口,还田以民。百姓有田种,来年秋天自然有粮食过冬,饥荒便不会持续。”
“嗯,阿晚一点就通。”
“是老师教得好。”
“眼前要紧的是填补空缺的官职,既要挑有能力的,也要行得端坐得正。”
温晚理解老师此刻的忧愁,称职的官并不好找。
翌日决定动身,太恒有北廷的旧官员维持城中一切事务,梅鹤卿未将自己的心腹留下,大伙收拾妥,除驻守的铁骑外,剩余的五百兵力一同赶赴玄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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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祁岑顺利碰面的沙月等人十几日后便抵达都城,温离没让他们闲着,全安排了差事下去。从城里到城郊,重要之事都交到自己人的手上。接着他把占领和开放玄都的公告往城门外的墙上一贴,数十日方见成效,逃难的百姓开始纷纷涌入城内,各处搭建的粥棚也陆陆续续布施。玄都粮仓尚有余粮,为更好地重振京都繁荣,温离决定开仓放粮,先度过饥荒的难关。
南边这段时日也不间断送回军报,派出南下的两支铁骑沿路占领了北楚余下的城镇,尚存的反抗势力皆尽数镇压,这无疑是一个个好消息。
京都沦陷,皇帝也成为了俘虏,各地方残余的兵力自然不成气候,堪比鸡蛋壳子,一击即碎。纵使有不知天高地厚的要闹起义,也非正规军的对手,都是不足挂齿的杂事。
“再向前就要渡江过江灵了。”梅鹤琅揣摩着墙上的舆图,视线定格在环绕江灵的灵江,“不知道江的对岸是何状况,过江是冒险之举。”
温离也盯着这块地,记起了前两年在江灵遇见的钟悦,姣好的面容慢慢浮现在脑海中,“鹤卿早些年在江灵安置过一个处理和传递消息的‘驿站’,我能够获悉天下各处的见闻都是它的功劳。”
梅鹤琅有点印象,“略有耳闻。”
“不过在离开朔州后,由于行动方面的阻碍,断开了。”温离近来奔波在外,没有个定所,且还常往山林深处藏匿,即使派出十几个信差也不一定能找着他这个人,“要是联系得上,也就可以知道江灵当下的情势。”
大哥迟疑渡江是担心下船遭遇敌军伏击。
“虽然这里已划到前朝的土地里,但我们在北方徘徊得太久,南边局势并不清晰,还是小心为上。”
温离赞同道:“我也这么考虑的,才打下这么个大胜仗,不能因此被冲昏了头脑。不如,乔装成渔夫,先派支小队前去查探。”
这是他惯用的伎俩。
政和殿殿门大敞,铁骑在门前抬声禀道:“将帅,大人,有个叫‘顾书哲’的男人在宫门前求见。”
顾书哲啊,这名字温离再熟悉不过了,只是此时出现令他非常意外。
“老熟人了,领他进来。”
梅鹤琅与顾书哲倒没什么往来,交集还没温离深。
温离在龙案下拉张太师椅,坐正中央,反正没有皇帝,坐何处都没人会治他的罪。见着顾书哲,他差点没认出来,面庞削尖,整个身段形同枯槁,无神的眸子里是遮不住的憔悴。他还依稀能回忆起在京城的最后一面,谈不上意气风发,也是为人君子,不知经历了什么,被折磨成如此模样。
“见过两位大人了。”顾书哲合手,行得仍是南晋的礼数,抬起了声量的,正正经经施礼。
温离禁不住多打量几眼,衣袍有过缝补的痕迹,肩头还起了线,似乎是杠了什么让尖锐的东西给勾出来的,“顾大人,几年未见,你怎这副样子了?”
不提还好,一提顾书哲心头便像烧开了水似的,不断冒着心酸苦楚,可他得忍着,再丢人也不能当着人前面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