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三天。”陶教授终于开口,“给我三天时间,我会联系几位可靠的老朋友。省社会科学院院长是我的同学,省环保联合会的主席曾是我的学生。如果能得到他们的支持,联合发起就不成问题。地点可以考虑设在省社科院的会议中心,那里有完善的设施和媒体支持条件。”
许兮若心中一块大石落地:“太感谢您了,教授!”
“先别急着谢我。”陶教授的语气严肃起来,“许小姐,我会尽力促成此事,但你们的工作才刚刚开始。准备材料、预演论证、统一口径、安抚村民情绪,这些都需要时间和精力。我建议,如果可能,你和你的核心团队最好能提前来省城,我们可以当面详细讨论。”
“当然!我们随时可以出发!”许兮若毫不犹豫。
挂断电话后,她立即将消息传达给团队。所有人都精神一振——计划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!
接下来的两天,整个团队进入了超负荷运转状态。
高槿之带领的小组全面梳理了“磐石生态”过去十年参与的所有大型项目,发现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模式:该公司至少在三起不同地区的开发项目中,都曾被当地社区或环保组织指控存在信息不透明、忽视社区意见、甚至涉嫌贿赂地方官员以加快审批的情况。虽然这些指控最终大多因“证据不足”或“达成和解”而不了了之,但模式清晰得令人心惊。
“看这里,”高槿之指着屏幕上的一份旧报道,“五年前,他们在西南山区的一个水电项目,最初也宣称会‘充分考虑社区利益’和‘保护传统文化’,但项目开工后,当地一个苗族村落的祭祀圣地却被强行征用。村民抗议,公司最初也是雇佣水军诋毁村民‘阻碍发展’,后来迫于舆论压力才同意重新规划,但圣地已经被破坏了一部分。”
诺罗倒吸一口冷气:“同样的剧本,不同的舞台。”
“更可怕的是,”高槿之调出另一份资料,“这家公司似乎特别擅长利用法律和程序的灰色地带。他们的合同条款复杂得令人眼花缭乱,免责声明写满了各种可能;他们的环评报告总是‘刚好’符合最低标准;他们的社区补偿方案看起来慷慨,却暗藏各种限制条件和未来隐患。”
许兮若看着这些资料,感到一阵寒意。这不是一时兴起的贪婪,而是一套成熟、系统、经过反复实践的掠夺模式。“磐石生态”就像一头经验丰富的掠食者,知道如何嗅到猎物的弱点,如何避开监管的锋芒,如何在遭遇抵抗时变换策略。
“我们需要把这种模式提炼出来,作为听证会上的核心论点之一。”许兮若沉声道,“不仅要反驳他们针对这个项目的具体说辞,更要揭露他们的一贯手法。要让所有人看到,这不是个案,而是系统性问题。”
与此同时,周宇带领的法律小组取得了突破性进展。他们发现,虽然中国现行法律中没有直接关于“绿线”传统的条文,但《宪法》《民族区域自治法》《非物质文化遗产法》以及多项国际公约中,都有保护传统文化、尊重社区习惯、保障可持续发展权利的原则性规定。更重要的是,他们找到了几个国内外司法实践中承认类似传统社区权利的案例。
“最有力的一个案例来自菲律宾,”周宇在团队会议上分享,“当地原住民社区通过多年的法律斗争,最终使最高法院承认了他们基于传统习惯的土地权利,成功阻止了一家跨国矿业公司的开采计划。判决书中明确指出:‘现代法律不应无视那些在土地上生活了千百年的社群所形成的、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智慧体系。’”
“这个判例的精神很有借鉴意义。”许兮若眼睛一亮,“我们可以论证,‘绿线’传统不仅是一种文化习俗,更是经过长期实践检验的、符合雨林生态系统特性的本土管理智慧,应当得到法律的尊重和一定程度的承认。”
岩叔带领的村民准备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。起初,许多村民对要在“大场面”上发言感到紧张和害怕,尤其是面对可能到来的“大公司老板”和“城里的大官”。
“我怕说错话,害了大家。”一位中年妇女搓着手,不安地说。
岩叔拍拍她的肩膀:“阿妹,你就说你最真实的想法。说说你小时候跟着阿公去巡‘绿线’,听他说每棵树的故事;说说你现在每天去林子里采草药、找食材,养活一家人;说说你担心如果林子被砍了,你的孙子孙女再也看不到那些鸟儿,学不到那些老辈人传下来的东西。就说这些,不用怕。”
在高槿之和许兮若的指导下,几位表达能力较强的村民还进行了简单的模拟演练,学习如何在有限时间内清晰、有条理地表达核心观点。
第三天下午,陶教授打来电话,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,却也透着一股坚定:“基本敲定了。省社科院、环保联合会和我们大学将联合主办‘雨林生态保护与社区可持续发展研讨会’,时间定在下周五。我通过私人关系了解到,‘磐石生态’已经收到了邀请,他们无法公开拒绝,但私下里肯定在紧急准备。”
“太好了!”许兮若握紧拳头,“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过去?”
“越快越好。我已经帮你们在社科院附近安排好了住处,方便随时沟通。建议你们明天就动身。”
挂断电话,许兮若立即召集团队宣布了这一消息。短暂的欢呼后,所有人又迅速投入最后的准备工作——整理文件、检查证据、完善陈述要点、打包行李。
傍晚,许兮若和高槿之又来到了瀑布边。这是出发前最后的放松时刻,也是整理思绪的机会。
瀑布依旧轰鸣,水雾氤氲。两人并肩坐在那块熟悉的岩石上,谁都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感受着这磅礴自然之力带来的宁静。
良久,高槿之开口:“紧张吗?”
许兮若诚实地点点头:“有一点。但更多的是……一种奇怪的平静。就像箭已上弦,不得不发。该做的准备都做了,剩下的,就是直面战斗。”
“我们面对的不仅是‘磐石生态’。”高槿之望着瀑布,声音低沉,“我们面对的是一整套思维定式——发展必然要牺牲环境,现代化必然要抛弃传统,大公司的利益必然优先于小社区的生存。改变这种定式,比赢得一场听证会要难得多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许兮若轻声说,“但总得有人开始。就像这瀑布,最初也许只是一滴雨水,落在山顶,然后汇集、流淌、坠落,最终形成这雷霆万钧之势。我们需要做的,就是成为最初的那滴水。”
高槿之侧头看着她。夕阳的余晖穿过水雾,在她脸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。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,仿佛已经看到了很远很远的未来。
“有时候我在想,”他忽然说,声音轻得几乎被水声淹没,“如果当初我没有接下这个项目,或者你没有坚持留下来,这一切都不会发生。”
“后悔吗?”许兮若问。
高槿之摇摇头,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:“这是我做过最不后悔的决定。不仅是因为这件事本身,更是因为……”他顿了顿,直视着她的眼睛,“因为你。”
许兮若的心跳骤然加快。她看着高槿之深褐色的瞳孔,那里倒映着瀑布、天空,还有小小的自己。
“槿之,我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