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生愣住了。
“我不是说不能开发。”岩叔放下酒杯,“但开发要在保护的前提下。阿勇想回来,是好事。我们可以一起想想,除了小卖部,还有什么既能保护林子,又能赚钱的事。林下种药材?生态导游?传统手工艺品?这些都需要年轻人来做。”
春生的眼神亮了起来:“岩叔,您觉得阿勇能做导游吗?他从小在林子里跑,认路认得比谁都熟。”
“当然能。但要培训,要学习怎么讲解生态知识,怎么保障游客安全。”岩叔说,“如果阿勇愿意,等他回来,我带他。”
那晚,岩叔走了三户人家。不是说服,是倾听和探讨。回到祠堂时已是深夜,许兮若和高槿之还在整理白天的签名记录。
“怎么样?”许兮若问。
岩叔揉了揉太阳穴:“都有道理。想发展的不是贪心,是生存。我们的任务不是让他们放弃发展,是找到发展和保护的平衡点。”
高槿之递给他一杯茶:“岩叔,您有没有想过,即使保护区批下来,也需要有人做管理工作。巡护员、监测员、解说员、生态种植指导员……这些都可以是就业岗位。”
“想过。”岩叔坐下,“但需要培训,需要启动资金,需要市场渠道。这些都不是那拉村自己能解决的。”
许兮若调出电脑上的一个文档:“我联系了几个做社区保护的朋友。云南有个村子,成立了‘生态合作社’,村民入股,统一生产、统一品牌、统一销售。三年时间,人均收入提高了百分之四十,森林覆盖率还增加了。”
她展示照片:整洁的菌类种植基地,设计精美的土特产包装,穿着民族服装的导游团队。
岩叔仔细看着,眼睛越来越亮:“这个好。但不是照搬,要改成适合那拉村的。”
三人讨论到凌晨,初步勾勒出一个“那拉村生态合作社”的框架:下设生态农业部、生态旅游部、文化传承部、森林管护部。村民可以以土地、劳力、资金或传统知识入股,利润按股分配,一部分留作社区基金。
“这个方案,可以拿到村民大会上讨论。”岩叔最后说,“给大家多一个选择,不只是‘保护还是开发’,而是‘怎么在保护中发展’。”
距离村民大会还有三天时,贺振华再次来到那拉村。这一次,他带来了一份补充协议。
“我们研究了国内外社区保护地的案例,也咨询了法律顾问。”贺振华把协议递给岩叔,“如果那拉村确定要走保护区路线,我们愿意调整角色,从开发者变成支持者。”
协议内容包括:一,无偿提供五百万启动资金,用于生态合作社的筹建;二,提供免费的技术培训和市场对接支持;三,如果未来开发生态旅游,优先与合作社合作,利润分成向社区倾斜。
岩叔看完,沉默良久:“贺总,为什么转变这么大?”
贺振华苦笑:“说实话,是舆论压力,也是商业考量。我们做了调研,发现‘社区保护支持者’这个定位,从长远看比‘开发者’更有价值。现在大环境对生态越来越重视,与其对抗,不如顺应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诚恳了些:“当然,也有个人的原因。我父亲上个月住院了,肺不好。医生说,和他年轻时在矿上工作有关。我忽然想,如果我能支持一些真正的好事,也许能弥补一些……”
岩叔点点头,没有多问:“协议我们收下,会在村民大会上公布。但无论合作与否,‘绿线’是底线。”
“明白。”
贺振华离开后,岩叔把协议给许兮若和高槿之看。
“条件很优厚,但风险在于长期依赖。”高槿之指出,“如果合作社完全靠外部资金启动,决策权会不会受影响?”
许兮若补充:“应该加一条:合作方可以派代表参加合作社理事会,但投票权不超过百分之二十,重大决策必须经过全体社员大会。”
岩叔记下这些意见。那拉村正在学习的,不只是生态保护,还有如何在现代经济体系中保持自主性。
大会前夜,雨停了。月光出奇地亮,整个山谷沐浴在银白色的光辉中。许兮若和高槿之沿着村边的小路散步,没有牵手,只是并肩走着。
“紧张吗?”高槿之问。
“紧张。”许兮若诚实地说,“感觉像是交一份准备了很久的答卷,但评分标准不在我们手里。”
“无论结果如何,我们都尽力了。”高槿之停在一棵老榕树下,“兮若,等大会结束,我想休个短假,就两三天。你愿意跟我回趟南市吗?我父亲和阿姨一直想见你。”
许兮若抬头看他:“这么突然?”
“不是突然,是早就该做的事。”高槿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,打开,里面不是戒指,而是一枚用雨林里捡到的羽毛和种子做成的胸针,“我自己做的。羽毛是白鹇的,种子是七叶莲的。它们都能在雨林里生长很多年。”
许兮若接过胸针,手指轻轻抚摸羽毛的纹路:“很漂亮。”
“所以,愿意去见见我父亲和阿姨吗?就以……我未婚妻的身份。”
月光下,许兮若的眼睛像含着一汪泉水。她点点头,把胸针别在衣领上:“好。但我要提前说好,我可能不会是一个传统的‘好媳妇’。我的工作经常要下乡,可能没法经常陪他们……”
高槿之笑了:“我父亲和阿姨你都见过,开明得很。我父亲听说咱俩复合了高兴得不得了,早就催我带你回去。他说,这年头像你这样的的女孩子不多了。”
两人都笑了。笑声惊动了树上的夜鸟,扑棱棱飞起,在月光下划出优美的弧线。
回到竹楼时,发现门口放着一个竹篮。篮子里是岩婶做的糯米糕,还有一张纸条:“明天要说话,今晚吃饱睡好。岩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