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敌看着那双被泪水,糖浆和渴望浸透的晴空蓝眼眸,又瞥了一眼地上那滩散发着甜腥毒气的银蓝色狼藉,缓缓吐出一口带着焦糖气息的浊气。
他走到桌边,拿起一把小刀,切下盘子中蜜饼中心最柔软,糖浆最丰沛,也最滚烫的一小块。
金黄的饼体,深琥珀色几乎呈液态的糖浆在刀锋下微微颤动,拉出粘稠的丝线。
他没有递给白厄,而是用刀尖托着那块散发着地狱般热量的“黄金”,递到白厄唇边。
“小心烫。”他的声音低沉,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,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确认。
确认这灼热的黄金,比冰冷的毒药,更能点燃名为“白厄”的生命之火。
白厄毫不犹豫的微微探身,覆盖着装甲的身体前倾,小心翼翼的,近乎虔诚的,用牙齿轻轻衔住了那块滚烫的,流淌着蜜液的黄金。
滚烫的糖浆瞬间沾染了白厄的唇齿,带来新一轮的灼痛与极致的甜腻风暴,他满足又痛苦的闭上了眼睛。
在他长长的白色睫毛上,泪珠与糖浆混合在一起,在晨光中折射出奇异而脆弱的光彩。
盘子里的黄金蜜饼只剩下一点酥脆的碎屑和凝结的深琥珀色糖渍,在晨光下像干涸的熔岩。
空气中依旧残留着霸道甜香与油脂焦香的混合气息,顽强的对抗着角落里那滩营养剂毒药散发的令人作呕的甜腥。
白厄坐在那张硬质合金椅上,覆盖着残破神装的身体微微前倾,晴空蓝的眼眸低垂,失神的望着自己沾满粘稠糖浆的手指。
深琥珀色的蜜液在他覆盖着液态金属装甲的指尖流淌,拉丝,最终凝固成晶莹剔透的硬壳,像一层奇异的甜蜜的铠甲,他口腔里还残留着那场感官风暴的余烬。
灼痛的麻木感混合着甜腻的回甘,以及麦粉焦糊的独特香气,形成一种复杂而沉重的饱足感,沉甸甸的压在他的胃里,也压在他混乱的核心处理器上。
他无意识的用另一只干净些的手指,小心翼翼的触碰着那些凝固的糖壳,指尖传来坚硬光滑的触感。
这触感陌生,却奇异的让人安心?
比液态金属冰冷的流动更确定。
万敌靠在窗边,指间夹着新点燃的烟,烟雾缭绕,模糊了他审视的目光。
他看着白厄像研究某种未知标本一样研究着指尖的糖壳,看着那双被泪水反复冲刷,此刻依旧带着湿润水汽的晴空蓝眼眸。
那里面没有了进食时的贪婪和灼痛带来的惊惶,只剩下一种被巨大满足感和更深层迷茫填满的空洞。
一根烟燃到了尽头,万敌掐灭烟蒂,走到白厄面前,阴影笼罩下来,白厄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。
沾着糖浆的手指蜷缩起来,抬起眼,带着一丝尚未褪尽的被蜜糖驯化后的温顺,以及潜藏的警惕。
万敌的目光落在他湿润的眼角,那里的皮肤因为反复流泪而显得格外苍白脆弱,长长的白色睫毛还黏连在一起,像被打湿的蝶翼。
一种混杂着烦躁,无奈和某种更深处东西的情绪,在万敌胸腔里翻涌。
他见过白厄在虚拟战场上被能量束洞穿腹部时的“冷静”,见过他在格式化指令下抹除关键记忆模块时的“麻木”,见过他在毁灭神装启动时摧毁整片街区的“漠然”。
唯独这眼泪,这源源不断的似乎毫无道理的眼泪,成了他所有精密逻辑和唤醒师经验都无法解析的异常参数。
“喂,”万敌的声音打破了沉默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,他伸出手,粗糙的拇指指腹再次拂过白厄湿润的眼角,动作比清晨那次少了几分剥落污渍般的用力,却依旧算不上温柔,“你……”
他顿了顿,似乎在斟酌词句,最终选择了最直接的诘问:“怎么总哭呢?”
他的指腹带着烟草的微涩和自身的体温,触碰着那片敏感的冰凉的皮肤。
白厄的身体在他触碰的瞬间绷紧了一瞬,却没有躲闪,他仰着头,晴空蓝的眼眸清晰的映出万敌拧着眉,带着困惑和一丝不耐烦的脸。
那眼神干净得像初融的雪水,却盛满了万敌无法理解的迷雾。
“……我……”白厄的嘴唇翕动了几下,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,他似乎在努力调动语言模块,搜索着数据库里关于“哭泣”的所有条目。
条目很少,且指向明确:眼部受到刺激性气体或异物侵入时的生理反应(催泪瓦斯沙尘);剧烈疼痛引发的神经反射(模拟训练中的电击惩罚);系统严重故障时能量液泄露的拟态表现(核心过载)。
他看了看万敌触碰他眼角的手指,没有刺激性气体,没有异物。
他又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,没有剧烈的疼痛,只有口腔和胃部的灼烫饱胀感,但那似乎并不符合“剧烈疼痛”的标准。
他自检了核心,运行稳定,能量液并未泄露,所有符合逻辑的解释都被排除。
一种巨大的,纯粹的茫然席卷了他,他湛蓝的瞳孔里充满了程序无法处理的困惑,如同精密仪器面对一道无解的悖论题。
他微微歪了歪头,白发柔软的滑落几缕,沾着凝固糖浆的指尖无意识的蜷缩着,像一只试图理解人类复杂指令却最终失败的机械宠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