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托姆突然发现,某些柳器的提梁处编着细小的结,有的像柳叶,有的像河鱼。“这些是记号吗?”
“是‘柳记’,”柳老爹拿起一个编着河鱼结的柳篮,“老辈人传下来的,每个编匠都有自己的记,既是落款,也是祈愿。
你看这个‘水波纹’,”他指着一只柳囤的边缘,“是说日子要像河水,细水长流才长久,都是一辈辈人编在柳里的念想。”
夜里,柳坊的油灯亮着,柳老爹在灯下教柳叶编“缠枝纹”,柳条在两人指间缠绕,如绿色的藤蔓。
“这缠要‘松紧要匀’,”柳老爹捏着枝条调整力度,“紧了会断,松了会散,就像过日子,要张弛有度才舒坦。”
他望着窗外的月光,“机器编的快,可它编不出‘柳记’,那些纹路只是压出来的,没有河湾的魂。”
柳叶突然说:“我打算把城里的超市摊位关了,回来学柳编。”
柳老爹愣了愣,随即往他手里塞了一把削刀:“好,好,回来就好,这柳条总要有人懂它的软和硬。”
接下来的几日,屯里的老人们都行动起来,有的整理“柳经”做档案,有的在柳坊前演示柳编,
柳老爹则带着柳叶教孩子们选柳、削条,说就算塑料筐再多,这手工柳编的手艺也不能丢,留着给后人看看老祖宗是怎么用柳条编出日子的。
当农业博物馆的人赶来考察时,整个柳编屯都沸腾了。
他们看着“柳经”上的记载,摆弄着那些带着“柳记”的老柳器,连连赞叹:“这是农耕文明的活化石啊,比任何现代储物工具都有生活智慧!”
离开柳编屯时,柳老爹送给他们每人一只柳编小提篮,篮身上编着简单的水波纹,柳条的缝隙里还带着河泥的湿润气息。
“这篮子要装刚摘的瓜果,”他把提篮递过来,边缘还留着手工修剪的圆润,
“透气,不会闷坏,就像这柳条,生在河边,却带着阳光的暖。柳可以割,可老祖宗的法子不能忘,那是用千年河水泡出的柔劲。”
走在离屯的路上,身后的柳编屯渐渐隐入河湾,柳条摩擦的“沙沙”声仿佛还在水面回荡。小托姆提着柳篮,突然问:“下一站去哪?”
艾琳娜望着西南的山地,那里隐约有座漆器坊的轮廓。
“听说那边有个‘漆艺村’,村里的匠人用天然漆髹涂器物,漆色从浅黄变深褐,越用越亮,一件漆器要髹二十层漆,只是现在,化学漆多了,手工漆器少了,调漆的漆刀都快干了……”
柳条的清苦还在鼻尖萦绕,艾琳娜知道,无论是质朴的柳器,还是泛黄的柳经,那些藏在柳纹里的智慧,
从不是对河湾的掠夺,而是与流水的共生——只要有人愿意守护这片村落,愿意传承柳编的匠心,愿意把祖辈的生存哲学融入每一根柳条、
每一次编织,就总能在蜿蜒的纹路里,编出生活的韧性,也让那份流淌在柳记里的平实,永远滋养着每个与河湾相伴的日子。
离开柳编屯,循着生漆的涩香向西南深入山地,三月后,一片被漆树林环抱的村落出现在峡谷深处。漆器在木架上泛着琥珀般的光泽,漆坊的石墙上挂着各式漆刷,
几位老漆匠坐在桐油灯下,正用细布擦拭漆坯,漆液在器物表面晕染如晨露,空气中浮动着生漆的微辛与桐油的醇厚——这里便是以手工髹漆闻名的“漆艺村”。
村口的老漆坊前,坐着位正在过滤生漆的老汉,姓漆,大家都叫他漆老爹。
他的手掌被漆液染成深褐色,指腹带着常年揉漆的光滑,却灵活地用细纱布过滤漆桶里的杂质,滤出的生漆清亮如琥珀。见众人走近,他举起一盏刚髹好的漆盏:
“这生漆要选‘三伏天的漆树汁’,浓稠如蜜,髹出的器物能经百年不腐,越用越亮,摔在地上不崩漆,现在的化学漆看着光亮,却经不住磕碰,三年就起皮剥落。”
艾琳娜拿起漆坊外的一只漆盒,盒面的黑漆温润如玉,隐约能映出人影,边角处髹着朱红的回纹,
两种漆色交融处泛着淡淡的紫晕,忍不住问:“老爹,这里的漆艺手艺传了很久吧?”
“两千一百年喽,”漆老爹指着村后的漆树林,“从战国时,我们漆家就以髹漆为生,那时做的‘云纹漆鼎’,被王侯当作礼器,出土时还亮如新制,《考工记》里都记着‘漆工之巧,夺天工’。
我年轻时跟着师父学漆艺,光练调漆就练了六年,师父说生漆是树的精血,要顺着它的性子髹涂,才能让漆器藏住山林的魂灵。”
他叹了口气,从漆坊角落的漆箱里取出几卷泛黄的漆谱,上面用金粉描绘着漆器的样式、漆色的调配,标注着“春漆宜薄涂”“冬漆要厚髹”。
小托姆展开一卷漆谱,皮纸已经被漆液浸得柔韧,上面的纹样线条流畅,还画着简单的工具图,标注着“漆刷需马尾制”“调漆要加桐油”。“这些是漆艺的秘诀吗?”
“是‘漆经’,”漆老爹的徒弟漆木抱着一块漆坯走来,木坯上已经髹过三层漆,泛着温润的光泽,
“我师父记的,哪片山林的漆树汁最醇厚,哪类器物该用‘犀皮漆’,都写得清清楚楚。还有这漆层的厚度,”
他指着漆谱上的批注,“是祖辈们用指甲试出来的,薄了显涩,厚了起皱,要像晨雾的浓度,匀净才得法。”
他指着最旧的一本,纸页边缘已经发黑,“这是西汉时的,上面还记着战乱年怎么省漆,说要把旧漆器磨去漆皮重髹,纹样借旧木的纹理,既省料又显古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