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厢,谢疏临已点了府中护卫,预备同陈祯等一齐护送圣上回宫。
在临走前,他走进洞房,同妻子慕晚匆匆说了这事,道:“抱歉,我尽快回来。”
虽然是事出有因,情有可原,但对在新婚之夜,不得不离家一段时间、让妻子独守空房这事,谢疏临心中满怀歉意。
不过慕晚没有半点怪他的意思,只是从房里拿了件杭绸披风,披在他身上,温柔地道:“夜里风冷,别着凉了。”
谢疏临握了握妻子的手,柔声道:“困了就先歇下吧,不必等我。”
为了能早些回来,谢疏临不再耽搁,就走出房门,与陈祯等人,齐将醉酒的圣上,送进府外马车。
将要启程时,谢疏临担心车内醉睡的圣上会在夜里着凉,将慕晚为他披着的披风解下了,盖在了圣上身上,并仔仔细细掖好,方才放下马车门帘,吩咐众人起驾。
亲自领着护卫将车马送至宫门外,眼看着陈祯等人传来御辇,将圣上抬送往紫宸宫方向,谢疏临方才骑马归去。
春夜月色下,他一路策马如飞,到自家府门前几乎是跳下马来,此生从未这般不沉稳过。
来去路上大半个时辰,这会儿已是午夜了。
谢疏临步履匆匆地走进清筠院中,到房门前时,脚步却顿了顿,放轻了不少。
慕晚可能已经睡下了,不能吵扰了她,谢疏临这般想着,几乎无声地将门推开,轻步走进房中。
原先洞房内到处都是燃着的喜烛喜灯,灯火通明如白昼,但这会儿,只靠近寝榻处的连枝灯树还亮着。
衣架上,挂着慕晚的绣金嫁衣,镜台前,放着慕晚的重枝花冠,谢疏临愈发将脚步放轻,轻轻撩起纱帘,见慕晚并未在榻上安然躺睡,而是靠坐在床前脚踏处,阖眼伏在榻沿边。
像是在等待他的过程中,因困意不断上涌,不知不觉就睡着了。
谢疏临轻步近前,弯下|身去,搂着慕晚的肩臂,将慕晚拦腰抱起。
第一次抱慕晚,是在一个清风徐来的午后,她攀爬梯子取货时,不慎一脚踩空就要跌下,他就在旁,急忙伸臂去接。
柔软馨香跌落满怀,那一瞬间,他似接住了云朵般的梦,慕晚就像是他的梦,像在遇见她前,他谢疏临根本不会做梦。
谢疏临将慕晚轻轻放在榻上,为她除去了绣鞋绣袜,又将她臂上的跳脱、手上的戒指等慢慢取下。
睡梦中的慕晚,手指是微微蜷缩的,她的指甲染着鲜艳的蔻丹,指腹的触感,温热而又柔软。
第一次与慕晚牵手,是在一个彩霞满天的黄昏,那日,他在下值后又来到她绣摊上,却也不知要说什么,只能说要买帕子,又买帕子,每次来时都买上一方帕子,却从来没用过,将一方方仔细收起叠放在书案上的木匣中,日复一日下来,匣已将满。
可那日,她却不肯卖他帕子,明明摊上还有。
他就改口,说要买摊上的绣制香囊等物,但她都不肯卖,眼睛也不看他,只是低着头道:“我这小摊子,不做谢大人的生意,请谢大人,到别处去吧。”
这是对他的拒绝。
在这之前,他其实也已经能够感受到,对他的每日到访,她从起先的羞涩,变得逐渐心事重重。
他日复一日的等待,最终得到了她的拒绝,他没有离开,仍伫立在摊前,向她询问拒绝的因由,他早告诉过她,他丝毫不在乎家世过去等等,他恳切地问她,他谢疏临这个人,到底是哪里惹她生厌,为何她就想要将她推开。
她不说话,只是低着头绣帕子,一针接一针地,动作明显比平日要急躁许多。
忽地,她的绣针刺中了手指,他看见鲜红血珠溢出,心中一惊,想要伸手捉看她的伤口,却又因男女授受不亲,不能冒犯时,见她径将染血的手指送至唇中咬了咬,而后发狠似的,猝然抬起头来,将一方帕子摔到了他的面前。
“大人想要帕子,就这会儿走到街上,宣告世人,堂堂谢大学士,竟想和一个卖绣帕的绣娘走到一起”
,她语气冷酷无情,眸中颤闪着的破碎讽刺,不知是要刺向他,还是刺向她自己,“如果大人做不到的话,请以后都不要再来了,我慕晚人微福薄,接不住这样大的福气。”
她像笃定他不可能走到大街上宣告世人他心悦她,冷冷将话说完后,就要将那帕子拿走。
她眸中的讽刺,深深刺痛了他,不是为他自己,而是为她对她自己的轻贱。
在她就要将帕子拿走前,他抓住了那方帕子,转身就往热闹的大街上走。
但才走几步,他的手就被人紧紧抓住,伴着万分着急的一声,“你做什么?!”
他回过头,见她十分着急地把他拉回了路边,“你傻啊你!”
她着急地责怪他蠢笨,可再说了一个“你”
字后,又半个字都说不下去了,她的双颊像被红霞染透,她低下头去不语,但着急时紧抓住他手的手,仍没有松开。
他轻轻地回握住她的手,在黄昏的路边街角。
街道上车水马龙、行客匆匆,世人皆沉浸在自己的人间俗事里,只有天知晓,那一刻,两颗心在夕阳的拂照中静静地靠在了一起,往后纵有无常世事侵扰,亦相知相许,不会分离。
每每忆起往事,谢疏临总不禁露出笑意,此时也是,幸慕晚仍在睡着,不会笑他痴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