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将跳脱、戒指等都一一取下后,谢疏临又为慕晚拔取云髻上还未卸下的簪钗,他极力动作轻柔,生怕扯着慕晚的长发,扯疼了她。
但慕晚还是眸睫微动,缓缓睁开眼来,“我睡着了吗”
,她初醒的嗓音慵懒呢喃,人也懒懒地未起,只是抬起手来,抚上他的脸颊,柔声问道,“外面冷不冷?有没有冻着?”
谢疏临含笑摇头,但慕晚还是将他微凉的手捉握住,送到她唇边,像小孩子向他展颜一笑道:“我帮你暖暖。”
轻轻地朝他手掌呵气。
柔和的明灯落漾在她晶亮的眸中,轻轻呵出的暖香气息,让他手心酥酥麻麻的痒意,直似痒到了心底。
她渐渐消了睡意,凭拉着他的手,坐起身来,在映透帷帐的灯光中静静凝看他许久后,忽地唤了他一声:“夫君。”
轻轻的一声,将谢疏临心中情澜激荡得波澜万丈,他俯身拥住他的妻子,情难自禁地与她倒在重重叠叠的大红纱影后,又似倒在令人迷醉的万丈红尘之中。
他曾不懂得这缭乱红尘,身在红尘之中,却似红尘外人,直到遇见令他怦然心跳的女子,他不是世人眼里的谪仙学士,他有血有肉有情有欲,此一世夫妻白首,以洞房花烛为始,往后余生,连理同枝,琴瑟和鸣。
春夜幽长,陈设喜庆的洞房内,红烛高照,暖意盎然。
榻边重重轻纱帷帐外,大红的织锦绒毯上,凌乱散落着男女的衣衫,襕袍、锦背、衬裙、裈裤等胡乱叠落,诃子上绣着的青叶莲花,像在笼着红纱的迷离灯光中无声地绽放,黄檀打造的寝榻,用料做工极精,十分沉重,但在春宵良时,却也发出暧昧至极的动静,一切皆意乱情迷,沉溺在漫漫长夜之中,将无边的情与欲,悠悠荡向春夜最深处。
已是丑时了,紫宸宫中一片幽冷寂静,白日里处处皆见雕梁画栋、飞檐斗拱,还可沉浸在华贵无双的天家气象之中,但到深夜时灯火皆熄,再精致的陈设建筑也沦为黑夜里的暗影,宫殿越是广阔,就越似无尽的幽深海水,暗夜里寒意逼人。
在伺候圣上更衣上榻后,陈祯亲自在外殿守夜。
寝殿内没有似往夜传来辗转反侧的动静,安静地无声无息,陛下今夜醉得十分厉害,他陈祯从伺候圣上以来,就没见陛下醉得这般厉害过。
圣上还是个孩子时,陈祯就在圣上身边伺候了。
从万众瞩目的皇太孙,到被父皇猜忌的太子,再到平叛登基的圣上,这些年陈祯几乎一直侍在圣上左右,只除了圣上不在京中的那三年。
陈祯想,这世间除了谢疏临谢大人,应该就是他最了解圣上了,但谢大人不知道圣上对他妻子怀着怎样的心思,他陈祯也半点都想不明白,完全无法理解圣上为何偏对那慕晚十分执迷,为何会为那慕晚在今夜醉到这般地步。
论容貌,慕晚固然天生丽质,但也并没到绝世无双的地步,圣上的后宫妃嫔谁人不美,环肥燕瘦,娇颜各异。
论性情,慕晚的温柔良善也并没什么突出的地方,除丽妃娘娘那等过于骄纵的,受过良好家教的世家贵女们,谁人不温柔良善,远的不说,单看淑妃娘娘,就是一等一的贤淑好性情,足可母仪天下的。
但圣上偏就从不临幸任何后宫妃嫔,偏就对那慕晚表现地十分执迷。
从前有不当之举就罢了,今夜谢大人与慕晚就要结为夫妻,圣上却还从宫里跑到了谢家,甚至……甚至好像想闯进谢大人和慕晚的洞房。
天知道在谢家后园里,他见圣上那般神色地冲进夜色中,心里有多害怕。
谢家娶新妇,婚宴请柬发遍了公侯贵戚、文武重臣,若是圣上今晚做出轻薄甚至强抢臣子新娘的事来,这事根本压不住,众目睽睽下,圣上英名,恐要毁于一旦。
幸好圣上没失去理智,他赶到谢家清筠院时,见圣上只是在同谢大人喝酒,且看谢大人神情,谢大人应半点不知道圣上对他妻子的心思,圣上至少今夜没对新娘慕晚有何不当之举。
像是没失去理智,但也像是彻底放弃理智,圣上从前从没喝得这般醉过,圣上似是想用醉倒换来今夜的太平无事。
今夜是醉倒了,那明日圣上醒了呢,那以后呢……陈祯越想越是不安,却也不知该如何帮圣上剔除那不该有的执念,只能在这幽静的深夜里,暗暗在心中深叹了口气。
皇帝似是醒了,在幽兰的清淡香气中醒来,灯火摇曳着红纱,他走在一道织锦地毯上,将眼前一重又一重的纱帷挽起,离榻边静坐着的人影越来越近,也像离他心底的欲念越来越近。
终于撩开最后一重柔软的轻纱,走到她身前,他看着她,心中没有任何诧异,她好像应该就在这里,应该就穿着这一身大红绣金嫁衣,手持泥金芙蓉团扇障面,静静坐在他的榻上,等待他的到来。
他走近她,将她障面的团扇夺去,她微微仰首望他,桃花玉面,清眸流盼。
他掐住她的脖颈,像要将桃花花瓣掐出汁来,将她仰面按倒在榻上,挟着阴影沉身逼问:“那个人,是你吗?”
他沉冷的逼问中,蕴着刻骨的痛恨和无限的杀机,他手下丝毫不留情,再稍用力些,就能将她的颈骨生生扼碎。
她应该要被扼得要喘不过气来,她应该无比恐惧甚至落下泪来,可她却在笑,仍在望着他笑,甚至将两条手臂轻轻抬起,柔柔地搂上他的脖颈。
她柔美的笑颜,渐渐抽空了他的力气,他神思晃荡起来,不知自己是在审问那蛇蝎女子,还是在粗暴地对待自己的新娘。
他的眼前,忽然一片轻红,是她将臂挽着的轻纱披帛,蒙在了他的眼上,一重又一重,他渐渐看不清她的身影和面容,只听到她清铃般的轻笑,只感觉到她的手,柔柔地按在他的胸膛上。
轻轻柔柔的一推,她将他推倒在了榻上,他像堕入了无边无际的红尘中,又像回到了那间密室里。
她又坐在了他的身上,她又对他做那些事,但不同于那时密室里的羞耻愤恨,眼前映漾着灯火的红色,似完全惑乱了他的神思、他的感官,像真是身在洞房花烛之夜,人间极乐,蚀骨销魂。
长夜漫漫亦有尽时,虽然身体十分疲累,但慕晚还是在天微微亮时,就睁眼醒了过来。
今日是她正式成为谢家新妇的第一日,在晨起后,她需依礼向公公婆婆敬茶,切不可睡迟耽搁。
在天明前,慕晚静静卧在榻上休息,身体的每一处酸痛疲乏,都在提醒她昨夜的欢情,因情而起的欲事,方是真正的鱼水之欢,不似曾经在渡月山别院密室里经历的那些,与所爱之人共赴巫山,真情与爱|欲交织,原是这般滋味。
其实在昨夜之前,慕晚心中是有些恐惧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