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界在腐烂。
原本应该存在的新生消弭了,于是死亡就只能成为一层一层沉积罪恶的腐殖质,在希卡姆的最深处,光点也无法到达的地方。
傲慢曾诞生于此。
漆黑的,粘稠的,无光的深渊。她和她的姐姐们不同,她和姐姐们嬉笑玩闹,给古拉喂小蛋糕,在小龙和奥斯蒂亚间拱火,黏黏糊糊地贴一贴路西乌瑞,又和阿瓦莉塔一起谋算抢走了伊芙提亚的眼睛。
她们是血脉相连的姐妹,是共同诞生于希卡姆的魔女,但唯独她是最深,最重,最不可饶恕的罪恶。
背身向神,便要成为新神。
*
新生的双手和双脚触感很奇怪,有种怪异的不协调,总觉得那不是自己的,被太多的信息和情绪冲刷感官之后,谢青芜诡异地平静了下来。
心脏平稳地跳动,意识好像隔了层水,痛苦也好悔恨也好,甚至恨也好,所有他应该在这个瞬间有的情绪都消失了,反倒能够冷静地,开始有一种麻木的思考。
一只手被扣着,女孩纤细的手指插进指缝,郗未整个人埋在他的胸口,嘴里叼着铃铛。她此刻整个人都乖乖地收拢在校服里,没有一点黑液溢出来,看上去像只柔软的猫,但舌尖不安分地拨弄着铃铛,金属不断磕在牙齿上,像在咬一颗硬糖。
郗未玩似的咬了会儿,支起身体,另一颗铃铛颤颤巍巍的,她伸手拨弄,叮当一声。谢青芜的身体极小幅度地颤了颤,在郗未又凑过来亲吻他时张开嘴唇。
但郗未只贴了下他的下唇,就向后退开,靠在那面画着女孩的墙边坐下了。谢青芜不明白她的意思,目光有些空白地侧躺在原地。
“老师,总是我在主动亲你,这不公平吧?”郗未笑吟吟地说,“过来,亲亲我,我喜欢老师这样。”
郗未总是不惮于说出喜欢这个词,挂在嘴边,含在舌尖,说出来时带着笑,语调跳跃。谢青芜顺从又微微发愣地转向她,看见郗未像鼓励一个刚刚开始蹒跚学步的孩子似的朝他张开双臂。
谢青芜用手肘撑着地面尝试站起来,但失败了。他垂头沉默了会儿,脸上没有半点血色,甚至连面对这种情况的尴尬也看不见。
郗未又叫了声“老师”,谢青芜合上眼,缓缓用手肘撑着,以一个怪异的姿势爬过去,无力的腿拖在地上,到靠近后才勉强撑起膝盖,顺从地吻住她的嘴唇。
墙面上画着的女孩仿佛都在看着他们,谢青芜缓慢而柔软地舔过郗未的嘴唇,像她曾对自己做的那样,那时一切尚未被撕开,他担忧郗未受伤的脚,担忧不知道盘踞在何处的阴影,郗未就这样亲吻他,亲昵得像小动物的相互舔舐。
顺着唇缝舔进去,撬开齿关,舔过上颚和舌尖,郗未发出闷闷的笑声,一只手慢慢扣紧他的后颈,不断抚摸着那小块微微突出的骨头,好像在这一刻,她终于完整地,毫无缝隙地将这个人类抓在掌心。
就这样吧。
谢青芜有些窒息地想,胸前的铃铛蹭在郗未的校服上,他在叮当混乱的响声中从喉咙深处发出沙哑柔腻的哼声,狼狈到浑身痕迹一丝不挂,郗未却像个正在上课的好学生一样,全套校服穿得整整齐齐。
所以,就这样吧。
他毁掉了他的世界,以一个为他们好的名义,他想从那样永恒不得解脱的吞噬蚕食和绝望里拯救他们。
诡域已经要吞没整个世界,没有人能够逃脱。
一千三百万人,包括他的父母,他认识的同伴,他陌生的路人,本该安享晚年的老者,刚刚呱呱落地的幼童……
还有他自己。
这里不是监狱,这里是地狱,是恶魔在地狱里建起的……乐园。
母亲说,太傲慢的人,不该用有足以支配他人的力量。
一语成谶。
所以为什么会忘记了?
大概因为……只有忘记,他才能让自己看上去正常地,保有人格地活着。
于是将两次进入诡域的记忆嫁接起来,自我保护逃避现实,好像中间的那些不曾发生过……残破不堪的逃离,意识模糊的抢救,连续两个月的重症室,母亲担忧的目光和父亲不知道为什么日渐沉重的脸,等他终于能够离开重症室,世界已经疯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