司珹随他入了屋。
房子不算大,是由新局政府统筹改建的,但很整洁,格局也和谐。
南冬街二十号藏在一棵高大的古榕树后,季邈书房的窗户正对着它,风过时有树影婆娑,一穹夜色倾倒下来,折射着细碎的月光。
季邈带他参观了这个小小的家,前者分明已经过了脸皮薄的年纪,却不知怎的,仍在此刻觉得忐忑。
宴鬼敏锐的五感放大了这种情绪。哪怕季邈不用眼睛去瞧,也能清晰感知到司珹正在做的一切。
司珹触摸过茶具的手,司珹扫过纱帘的眼……最后司珹停在一簇洁白的黄桷兰前,嗅了嗅。
满屋漾着花香,扰人心神。
季邈猛地退了半步,深吸一口气,赶在司珹之前开口:“花是李十一送来的。”
司珹哦了一声,说:“他竟然还有这种闲情逸致。”
季邈有些心虚,没接这话,只转身往厨房去。很快,他沏来一壶茶,为两人各倒了一杯。
司珹与他对坐桌边,啜了一小口,才问:“是因为月初那次行动吧?”
这话问得没头没尾,季邈却完全立刻听明白了——司珹是在说他同家里闹翻的真正导火索。
十多天前,他受命往西南前线执行清剿任务。彼时司珹正随剧组在山里,两人就此断了联络。离开前,季邈的状态已经称不上好,他意识清醒,可无处不在的杂音时刻侵扰着他,那些细碎的声音将一切都搅乱了,像是沼泥一样,缓慢浸满了季邈的口鼻,叫他的沉静一点点被蚕食。
白塔发现了他的异常,为他紧急调配来一名知客。
“你险些进入紊乱期,却拒绝了对方的精神疏通。”司珹说,“塔将此事回报锦府分管处,很快传到你父亲耳朵里。”
“上将这会儿倒是开始顾及家族颜面,回电报勒令你无条件配合,以免失控,扰乱清剿行动。”
季邈微微讶异,问:“你连他的行踪都能掌握?”
“这并不难猜。”司珹笑了笑,“少校,我或许比你更了解上将。”
季邈深深地看着他。
“那么,”季邈顺着追问,“先生知道我最终也没有接受么?”
司珹未置可否。
他虽然还没和季邈建立链接,缺失精神纽带,却依旧在见到对方的第一眼就意识到这件事,并很快想通了,这正是父子冲突的结点。
季邈的执拗同前世的自己如出一辙,但又已经稍显不同——从前他的执念在于父子情谊、在于堂堂正正的认可,后来他认清了那是水中泡影,并带此世的季邈一起戳破了它。
那么,季邈如今的执念,又在于谁?
答案呼之欲出。
不知何时乌云蔽月,惊雷炸响后,屋外大雨滂沱。雨声溅碎了此刻朦胧的氛围,司珹站起身,说:“我去关窗。”
可他才刚迈出半步,就被季邈一把捉住了手腕。
青年军官仰面而望,目光灼灼。
“先生,”他喉结上下滚了滚,低声说,“怎么办?我没法接受除你之外的任何知客了。”
二人视线相交。
在这个刹那,司珹心神震荡,他张了张嘴,没能说出什么话,下意识想抽回手,却被攥得更紧了。
季邈的感受同他截然相反。那些刻意隐藏的、流涌不歇的情愫终于被讲出,叫他浑身陡然轻松一瞬,进而长久盘虬的精神如同反噬,将接踵而至的忐忑和期许都冲垮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