楼梯口密密麻麻铺满了尸体。
而楼阁之上,孟安醉握着一把刀,刀身和她的眼、她的发一样漆黑如墨,红艳艳的鲜血顺着刀尖滴下来,透着能卷风雪的杀气。
她睥睨着精疲力尽的左贤王,站在火光之中,横刀向前,神色坚毅,终于轻轻笑开。
“可以问心无愧地去见你了,展城归。”
黑烟滚滚,呛得孟安醉难以呼吸,她背对当空晴日,撑着剑的手摇摇晃晃,身上数不清的伤口在大火中慢慢化成灰烬。
……
孟安醉打了个寒噤,意识从梦魇中渐渐抽离。
耳边有女子的叹气声和北狄人的惨叫声混合在一起,这诡异的嘈杂叫她终于从混沌中六神归位,她轻“嘶”一声,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。
于大火中消殒,她的确已经被烧得连骨头都不剩,但鲜活跳动的心脏在告诉她——她死了却又重生了。
重生到十七岁这一年,大周还没有灭亡,她的酒肆刚开张没多久。
她也还没遇见展城归,那位年轻的帝王。
“掌柜的,官府仗着咱们无权无势好欺负,卖给咱们的酒曲是越来越贵了,你说这样下去可怎么办……啊掌柜的你怎么还在睡呀?”孟安醉店里的女伙计之一桑落正在她耳边叽叽喳喳抱怨着。
还有一名女伙计名叫竹青,大约还在楼下招徕酒客。
上辈子这两人的至亲都遭北狄屠杀,是以至死都追随着她,让她在最后一刻也不至于孤军奋战。
而现在,她们也都好好地在她身边。
孟安醉躺在美人榻上,双手枕着后脑勺,曲着长腿翘起双足,将视线移到桑落粉嘟嘟的脸蛋上,她边看边往嘴里塞了颗葡萄,慢吞吞道:“这不要紧,你多打点些钱,以后他们自然会卖得便宜些。”
“多、打、点、些、钱?”
桑落一字一句重复了遍,而后瞪大一双眼,有些气急败坏道:“掌柜的你到底看过账本没?酒肆这个月的利润只有三两银子!今儿个已经二十七了,再去打点那些吸血虫,下个月喝西北风吗?”
孟安醉:“……”
她被桑落数落得讪讪摸了摸鼻头。
酿酒必须要用到酒曲,但大周实行榷曲制,官府设立“曲院”,垄断造曲,但又不禁止酒户酿售。
这其中的曲价税收,全由官府应人而定,所以开酒楼的人或多或少都得有些背景,这更显得孟安醉这间小店举步维艰。
若非酒的味道在这金陵独一无一,再加上她长相昳丽平添几分神秘,只怕在金陵早就撑不下去了。
其实上辈子孟安醉是不太管这些的,展城归还在酒肆的时候,整个酒肆都是他在营运,而她,只需要负责酿酿酒,偶尔研配些新品。即使后来他的身份被揭开,不得已回去皇宫,也在走之前叮嘱了桑落竹青许多。
可眼下桑落只会精打细算,竹青只会端菜倒酒,酒肆那根擎天柱,还得她自己扛起来。
她认命地坐起身,准备翻翻账本琢磨点办法,蓦地想到桑落刚才的话,忽然反应过来,“你方才说今日二十七,明日岂不就二十八了?”
桑落翻了个白眼,“这不是废话吗。”
一月二十八。
孟安醉清楚记得这个日子。
就是这天晚上,她路过酒巷,顺手从刺客手中救下了伤重的展城归,将他收留进了酒肆。
这是他们的初遇,也是她上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。
和展城归的相识,打破了她原本平静的生活,将她拉入了大周的纷争之中,让她对他的愧疚之情沉重到只得拿命相抵。
“不行,我得做点什么来阻止……”
孟安醉眼皮突突地跳,不顾桑落的呼喊,一溜烟跑下楼,将还在忙碌的竹青拉到一旁,低声道:“等这批客人走了,今日就关门。放你和桑落两日假,工钱照算。”
竹青比桑落稳重些,话也少得多,她狐疑地转了转眼珠,见孟安醉如临大敌的模样,没有多问,点了点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