沿着牧草压出的小径往营地深处走,能看到不少废弃的毡坊,地上散落着断裂的木杖,墙角堆着板结的羊毛,只有几处仍在开工的毡坊里,还飘着皂角水的清苦气息,
老牧民们正用冷水浸泡羊毛,双手在水盆里翻动,激起细碎的泡沫。“那顶是‘祖帐’,”羊阿妈指着营地中心的大帐篷,
“营里的老人们轮流守着,说不能让这门手艺断了。我小时候,全营人都围着羊毛转,剪毛时唱牧歌,
捶毡时喊号子,晚上就在毡帐里听老人讲苏武牧羊的故事,哪像现在,年轻人都去城里买棒球帽了,营里静得能听见羊毛落地的声响。”
毡坊旁的木架上还晾着刚清洗的羊毛,皂角水顺着毛缕滴落在草地上,墙角的石臼里还杵着未熬煮的皂角,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。
“这羊毛要‘三洗三晒’,”羊阿妈抓起一把洗净的羊毛,水珠在毛间滚落,“皂角能去油去污,阳光能杀螨虫,机器脱脂的羊毛看着干净,却没这股子自然的韧性。
去年有人想把皂角池填了用洗衣粉,被老人们拦下来了,说这是营里的根,不能动。”
正说着,草原上来了几个开着越野车的人,拿着尺子在毡帽上测量,嘴里念叨着“标准尺码”“流水线生产”。“是来收毡帽的商人,”羊毡的脸色沉了沉,
“他们说手工毡帽大小不一,要我们用模具定型,还说要往羊毛里掺胶水,说这样更挺括。
我们说这毡帽的松紧是头型的印记,毛感是自然的温度,他们还笑我们‘守着老羊圈喝冷风’。”
傍晚时分,夕阳为草原镀上一层金红,羊阿妈突然起身:“该定型了。”众人跟着她走进“祖帐”,只见她将捶好的羊毛铺在竹帘上,
卷成紧实的筒状,用麻绳捆紧,再让两个壮实的小伙子踩着木杠来回滚动,羊毛在压力下渐渐凝结成帽坯。“这定型要‘趁热打铁’,”
羊阿妈解释,“刚捶好的羊毛带着热气,此时塑形最容易定住弧度,就像人年轻时学本事,趁热练才能扎下根。
老辈人说,羊毛记着人的力道,你对它用心,它就给你护佑,就像做人,要经得起锤炼,才能立得住。”
小托姆突然发现,某些毡帽的内侧缝着小小的布标,有的绣着羊角,有的绣着星星。“这些是标记吗?”
“是‘毡符’,”羊阿妈拿起一顶绣着星星的毡帽,
“老辈人传下来的,每种符号都有说法,羊角代表丰足,星星代表方向,都是缝在毡里的祝福。你看这个回纹边,”
她指着一顶毡帽的帽檐,“是说日子要像羊毛一样,缠缠绕绕也不断,都是一辈辈人绣在毡上的念想。”
夜里,毡帐的油灯亮着,羊阿妈在灯下教羊毡修剪帽檐,剪刀在羊毛上游走,毛絮在灯光下飞舞如星。“这帽檐要‘前宽后窄’,”
羊阿妈用手指比划着弧度,“前面挡阳光,后面不闷汗,就像过日子,要处处替人着想。”
她望着帐外的羊群,“机器做的毡帽快,可它做不出‘毡符’,那些形状只是压出来的,没有魂。”
羊毡突然说:“我打算把城里的户外用品店关了,回来学擀毡。”
羊阿妈愣了愣,随即往他手里塞了一根木杖:“好,好,回来就好,这羊毛总要有人懂它。”
接下来的几日,营里的老人们都行动起来,有的整理“毡经”做档案,有的在毡坊前演示擀毡,羊阿妈则带着羊毡教孩子们剪毛、捶毡,
说就算塑料帽再多,这手工擀毡的手艺也不能丢,留着给后人看看老祖宗是怎么用羊毛挡住风雪的。
当民俗研究学者赶来考察时,整个毡帽营都沸腾了。他们看着“毡经”上的记载,
试戴那些带着“毡符”的老毡帽,连连赞叹:“这是游牧民族生存智慧的活化石啊,比任何现代帽子都实用!”
离开毡帽营时,羊阿妈送给他们每人一顶轻便的夏毡帽,帽檐内侧绣着小小的羊角,羊毛的触感柔软如云朵。“这帽子要在晴天戴,”她把毡帽递过来,帽顶还留着手工捏出的凹痕,
“能遮住日头,还能接住晨露解渴,就像这羊毛,要慢慢养,才能长出贴身的温度。羊可以养,可老祖宗的法子不能忘,那是用千年风雪捶出的暖意。”
走在草原的小路上,身后的毡帽营渐渐隐入暮色,木杖捶打羊毛的“砰砰”声仿佛还在旷野上回响。
小托姆戴着新毡帽,突然问:“下一站去哪?”
艾琳娜望着东方的湿地,那里隐约有座草编坊的轮廓。“听说那边有个‘草编洼’,
村民们用芦苇和蒲草编织器物,草器透气又结实,装粮食不生虫,只是现在,塑料筐多了,手工草编少了,草镰都快锈了……”
羊毛的膻香还在鼻尖萦绕,艾琳娜知道,无论是厚实的毡帽,还是泛黄的毡经,那些藏在羊毛里的智慧,从不是对生灵的掠夺,
而是与自然的相守——只要有人愿意守护这片草原,愿意传承擀毡的匠心,愿意把祖辈的生存哲学融入每一缕羊毛、
每一次捶打,就总能在凛冽的寒风中,织出生活的温暖,也让那份流淌在毡纹里的坚韧,永远滋养着每个与草原相伴的日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