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坊旁的晾木架还立在院中,木料在阴凉处慢慢阴干,墙角的磨刀石被磨得凹陷,旁边的陶罐里盛着用来保养木料的蜂蜡,散发着淡淡的甜香。
“这木料要‘三泡三晾’,”木老爹用指尖抚摸一块阴干的黄杨木,木质细腻得几乎看不见毛孔,
“温水泡能去木性,阴干能防开裂,机器烘干的木料看着干,却没这股子温润的活气。去年有人想把晾木架改成烘干箱,被老人们拦下来了,说这是村里的根,不能动。”
正说着,山下来了几个穿西装的人,拿着放大镜检查木雕,嘴里念叨着“精度误差”“市场定位”。
“是来收木雕的商人,”木刻的脸色沉了沉,“他们说手工雕刻效率太低,要我们用激光雕刻,还说要往木头上刷漆,说这样更亮。
我们说这刀痕的深浅是手作的温度,木纹的显露是自然的馈赠,他们还笑我们‘守着老树林喝山泉水’。”
傍晚时分,夕阳为古树林镀上一层金红,木老爹突然起身:“该刻‘八仙过海’的细节了。”
众人跟着他走进“祖坊”,只见他握着一把尖细的“游丝刀”,在韩湘子的箫上刻出细密的缠枝纹,每一道纹路都顺着木纹的走向,刀痕深浅一致,仿佛木纹自然生长出的图案。
“这细刻要‘刀随木走’,”木老爹解释,“木纹向左偏,刀就顺势左斜,才能让刻痕与木肌相融,就像说话,要顺着情理才动人。
老辈人说,木头记着匠人的心意,你对它恭敬,它就给你显神韵,就像做人,要懂得顺应才长久。”
小托姆突然发现,某些木雕的底座上刻着细小的印记,有的像树叶,有的像木字。“这些是标记吗?”
“是‘木记’,”木老爹拿起一尊刻着树叶纹的木雕,“老辈人传下来的,每个木匠都有自己的记,既是落款,也是保证。你看这个‘木’字款,”
他指着一尊旧佛龛的背面,“是我太爷爷刻的,说每件木雕都要对得起木料,不能糟蹋好木,都是一辈辈人刻在木里的信誉。”
夜里,木坊的油灯亮着,木老爹在灯下教木刻刻“龙纹”,刻刀在两人指间流转,龙鳞的层次感渐渐分明,每片鳞片都微微凸起却不损伤整体木纹。
“这龙鳞要‘叠而不重’,”木老爹盯着刀下的纹路,“大鳞套小鳞,才能显出立体感,就像做事,要层层递进才扎实。”
他望着窗外的古木,“机器刻的快,可它认不得木纹,那些图案只是印在木上的,没有魂。”
木刻突然说:“我打算把城里的家具展厅关了,回来学木雕。”
木老爹愣了愣,随即往他手里塞了一把平刀:“好,好,回来就好,这木头总要有人懂它的性子。”
接下来的几日,村里的老人们都行动起来,有的整理“木经”做档案,有的在木坊前演示雕刻,
木老爹则带着木刻教孩子们选料、握刀,说就算机器雕刻再多,这手工木雕的手艺也不能丢,留着给后人看看老祖宗是怎么让木头长出故事的。
当古典家具专家赶来考察时,整个木雕村都沸腾了。
他们看着“木经”上的记载,抚摸着那些带着“木记”的老木雕,连连赞叹:“这是中国木雕工艺的活化石啊,比任何现代工艺品都有韵味!”
离开木雕村时,木老爹送给他们每人一件黄杨木小把件,
刻的是简单的“平安”二字,木面被摩挲得温润如玉,木纹里还藏着淡淡的蜂蜡香。“这把件要常握在手里,”
他把木雕递过来,边缘还留着手工打磨的圆润,“手温能养木,越养越亮,就像这日子,要用心焐,才能过得踏实。木可以伐,可老祖宗的法子不能忘,那是用千年木纹刻出的年轮。”
走在下山的路上,身后的木雕村渐渐隐入古林,刻刀走木的“沙沙”声仿佛还在峡谷间回响。小托姆摩挲着木雕把件,突然问:“下一站去哪?”
艾琳娜望着南方的湿地,那里隐约有座芦苇编坊的轮廓。
“听说那边有个‘苇编镇’,镇上的匠人用芦苇编织席子,席面密如细布却透气,铺在炕上能隔潮,用十年不糟朽,只是现在,化纤席多了,手工苇编少了,劈苇的篾刀都快锈了……”
黄杨木的清香还在掌心萦绕,艾琳娜知道,无论是厚重的木雕,还是泛黄的木经,那些藏在木纹里的智慧,从不是对山林的掠夺,
而是与自然的相守——只要有人愿意守护这座村落,愿意传承木雕的匠心,愿意把祖辈的生存哲学融入每一块木料、
每一次下刀,就总能在深刻的年轮里,刻出生活的底蕴,也让那份流淌在木记里的厚重,永远滋养着每个与木雕相伴的日子。